柴骨铜声

微博同名@柴骨铜声

谢绝声圈撕正逆,拒绝指手画脚

年上爱好者,云次方只写嘎龙和无差

非官方认证十级嘎吹

约稿请私聊

【云²|嘎龙】烟歌

商业大佬嘎×摇滚明星龙 全文2w+

是 @子宴_ 太太的梗,点我看神仙画画


他对郑云龙的喜欢一直都只是聒噪的秘密,他从心底涌出的爱意堪堪溢满眼底,便能砸出温柔的回响,络绎不绝地、马不停蹄地赶往郑云龙终年嘈杂的耳边去。 


正文:

01

“把烟熄了。”

郑云龙把腿翘在桌上,嘴里叼着支快燃尽的烟。阿云嘎从外面走进来,他的助理贴心地从后面把门带上。

“把烟熄了。”他重复一遍,在桌子对面坐下。郑云龙抬不起眼皮似得看了他一眼,嚣张地朝他吐个烟圈:“你管得倒还挺宽。”

阿云嘎见惯了他这副样子,起身去开窗。冬天的风涌进大厦顶层,焦油味顷刻便冲淡了。

“太冷了,窗子关上。”郑云龙在他身后说。察觉到阿云嘎投来的目光,他毫无诚意地添了句:“请。”

“我的办公室禁烟。”阿云嘎笑了一下,把西装外套脱给他:“下次想抽就记得多穿点。”

郑云龙没接茬,把烟蒂摁进烟灰缸。他从兜里又摸出一根,慢悠悠地点上:“昨天的热搜你都看到了?”

“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这个?”阿云嘎皱眉,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我们两个的事还算新闻吗?”

郑云龙眼睛都懒得睁,闭着眼把烟凑近嘴边深吸了一口。他和阿云嘎搅和在一起是尽人皆知的事,或者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俩搅和在一起了。他们两个人在镜头面前亲过抱过,隔着半个微博撩过闲,昨天那条情情爱爱的热搜对他俩而言确实已成了老生常谈。

但揭开亲密无间的表象,郑云龙对于阿云嘎是谈不上喜欢的,更别说怀有别人以为的“爱”。他要的爱是宠溺,是首选,是偏私,是例外,只有这些才能让他感到被爱。而阿云嘎能给他的好和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他就不要了。

他与阿云嘎亲密,无非是为了流量;至于阿云嘎接近他的理由,他不太清楚,但绝对关系到什么利益上的必要。事实上,关上门他们俩连朋友都算不上,更像是两个狐狸合作着去农家窃食,为了利益短暂地联合在一起。

郑云龙抖了抖烟灰:“我说的不是关于我们俩的那条——那种东西你看它做什么,不嫌恶心?”

他眯着眼见阿云嘎没什么反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我指的是只关于我的那条热搜。如果你昨天看见了你就知道,我演唱会的票卖完了。抱歉,”他耸了下肩,语气听不出半分歉意,“忘给你留了。”

“没关系。”阿云嘎说,打开面前的笔记本开始打字,意有所指道,“大明星今天日程很空?”

郑云龙闷闷地笑了两声,把腿从桌上撤下来,掀开身上阿云嘎那件外套:“我很忙这件事还用你提醒我?话带到了,走了。”

02

郑云龙走后没多久,阿云嘎的助理敲门进来。

阿云嘎嘴里还含着颗棒棒糖,这本是他买给郑云龙戒烟用的,刚才一直没有机会给他。

助理把怀里抱着的资料摞在桌上,刚要转身出门,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阿云嘎抬头看他,含着糖的腮帮子鼓鼓的像只松鼠:“想麻烦你个事。”他转着眼睛犹豫了一下,“郑云龙演唱会的票能想办法弄到吗?”

助理吃了一惊,看着桌子后坐着的男人神情不像在开玩笑:“郑先生没有给你留吗?”

“没有。”阿云嘎牙齿的磕在糖块上,声音黏糊糊的,倒像是有点委屈,“票的事情帮我想想办法。”

“好。”助理顿了顿,“还有什么事吗?”

阿云嘎歪着头想了想:“最好坐在前排,大龙能看见我的地方。”

助理被他酸得倒牙,点点头出去了。

阿云嘎嘬着棒棒糖,看着门被关上。糖块在嘴里一点点化开,一股清甘的橘子味从舌尖径直蔓延到喉头,他想了想,从包里拿出手机登小号上了微博。

昨晚郑云龙那条热搜还高高地挂在榜上,阿云嘎点开#郑云龙的票难抢#的页面,修剪平整的指甲在屏幕上滑动着。

最顶上那一条说了什么,阿云嘎一概没看清。那条微博的配图倒是引了他的注意。

图上郑云龙叼着一支不知什么牌子的烟,烟雾缭绕柔化了他过分锋利的线条,他垂着眼,睫毛脆弱得要颤抖起来。同样脆弱的还有裸露的脖颈,濒死天鹅一样的线条上勒着一条金属项链,直直垂到胸口。

阿云嘎不知道构图的摄影师在拍摄时有没有想到阿多尼斯或是厄洛斯,才能晕染出这样饱含着爱‖欲的、堪称罪恶的魅力。

他顺手把这张图保存在手机单独的图册里,神使鬼差地登上自己的大号。也许是被那张照片刺激了,他突然有了捉弄郑云龙的心思,拿着手机开始打字:

【阿云嘎v:#郑云龙的票难抢#大龙怎么回事,都不给我留票的吗?[大哭][大哭]】

他按下发送键,摁灭了屏幕把手机丢在文件堆上。

他知道郑云龙很有可能回复了他,跟他逢场作戏一番,公众面前不会拂了他的面子;也有可能是郑云龙私底下给他打电话,在一片摇滚音乐的嘈杂中开口,懒洋洋地问他搞什么鬼;但最大的可能是不理他,拿准备演唱会当借口,任他自己唱独角戏。

阿云嘎叹了一声,把棒棒糖吃完后的糖棍从嘴里吐出来,手搁在电脑上开始编辑下一份指示。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旁边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郑云龙DL 回复 阿云嘎v:别闹,这就给你安排上。】


03

阿云嘎从车上下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兜里的手机震动着,他掏出来看见短信的收件箱里躺着郑云龙一分钟前给他发的消息。

[刚刚帮你问了。]

[嘉宾席也没座。]

一如既往简单粗暴的风格。

阿云嘎笑了笑,转头去看不远处高大的建筑。演唱会暖场的音乐从钢筋水泥中溢出来,郑云龙的粉丝在门外成群结队地聚集着。

他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腾出一只手打字回复:

[就算有票我也没时间来,马上要开会。]

他等了一会儿,郑云龙没有再回复他,他也不抱太多的期待。

他们俩的聊天一向简洁,两句能说完的事绝不和对方说三句。阿云嘎翻了翻聊天记录,上次的对话还是三天前的,郑云龙回复那条微博后发消息给他:[你今天没吃药?]阿云嘎回复他:[开个玩笑。]

阿云嘎把手机塞进兜里,大步朝会场走去。他帽檐压得很低,手插在兜里捏着他那张薄薄的门票。

他的助理昨天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给他弄来了这张票,交给他的时候,满脸都是疲倦:“张张嘴就能要到的东西,何必让我给你找呢。”

阿云嘎当时正把头埋在文件堆里,头也不抬:“郑云龙说了没给我留。”

“他只是想让你求他。”

阿云嘎想起助理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暗自笑了一下。他拨开人群朝检票口走去,门口排着长队。

手机震动,郑云龙的消息又弹出来。

[我马上上台。]

阿云嘎在队尾排好,想了想,拿起手机打字:

[我现在也要去开会了。]

[预祝你成功。]

04

和郑云龙一起出名后,阿云嘎很久没有排过这么长的队了。

等他终于检票进场后,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时,第一首歌都唱到副歌了。

观众席没有开灯,借着舞台上的光晕看不清周围人的脸。阿云嘎抬眼望向台上,郑云龙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中,像是黑暗孤岛中光彩夺目的绿洲,他张嘴唱歌的时候,每个癫狂又饥渴的灵魂都愿意被他拉扯着去某个陌生的地方。

“With or without you,”

“With or without you,”

“Through the storm we reach the store,”

“You give it all but i want more”

郑云龙喜欢这种慢摇,像是乡村摇滚或是蓝调,这是阿云嘎知道的一个秘密。很多人都觉慢摇不算摇滚,摇滚应该有让人窒息的重量感,把不满和狠厉宣泄出来,带着冷酷与刚硬。但郑云龙喜欢,他大学时在洗澡的时候听,歌声顺着流水淌出来。

阿云嘎被这乐声浸泡着,感觉这个郑云龙熟悉又陌生。他见过崩溃的郑云龙,冷淡的郑云龙,睡意朦胧的郑云龙,脆弱的郑云龙,但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郑云龙,满身都是歌里的深情。

他突然有点想笑。

“你是男粉?”坐在旁边的姑娘打断他的思绪试探着问,盯着他被口罩掩得严严实实的侧脸:“哎呀,遮着脸干什么?这年头追星也是男女平等的,不要不好意思嘛。”

阿云嘎愣了愣,意识到她是在和自己说话,伸手把帽檐又拉低几分:“只是来听歌的,不是追星。”

“只听歌的话下次就不用坐这么前排了,不然就太浪费钱了。”

“说得有理。”阿云嘎转头看她,只露出一双眼都能看出他在笑:“不光费钱,还浪费你们粉丝的资源。”

“要是你也路转粉,那这资源就不算浪费。”姑娘说,朝台上指指,“我就是演唱会上被圈粉的。郑云龙唱歌让人感觉正在变年轻。”

阿云嘎笑着点点头,把目光重新转向舞台,郑云龙已经开始唱另一首歌了,激烈的节奏下人群也开始升温。

“你就因为这个喜欢他?”阿云嘎问。

“差不多吧。”

阿云嘎盯着舞台的人影想,如果不是姑娘提起,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在很久以前也想过为什么有那样多的人喜欢郑云龙。和他同期唱摇滚的不少,其中不乏有才能的人。

后来和他捆在一起,他才渐渐明白了郑云龙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满身的少年感。他崩溃嘶吼,在舞台上把自己活活剖开来,撒在地上的满腔热血欢快地沸腾。他的声音里,人们找回自己的叛逆,抽烟喝酒弹奏摇滚乐那些曾经的罗曼蒂克。他长成了人们少年时希望曾自己成为的样子,与其说人们珍惜他,不如说人们怜爱他身上看到的曾经的自己。

“有颜有实力有感情,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粉他?”姑娘说。

阿云嘎隔着口罩闷闷地笑了,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两根棒棒糖来:“吃吗?”他问道。

姑娘一时有点惊讶,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辨认他手里拿的东西:“你来演唱会还带棒棒糖?”

阿云嘎递给她:“给郑云龙买的。”他也没有说谎。

姑娘大大咧咧地冲他“嘁”了一声,刚想开口对他说什么就捂着嘴尖叫起来。阿云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郑云龙已经从台上跃下来,朝他们这边走来。人群都自动为他让开道,退避他过分耀眼的光芒,然后又像飞蛾一样一齐涌上去围住火焰的热量。

郑云龙天生带着光,随着他离得越来越近,阿云嘎简直只能闭上眼来回避这片刺目。他身边的姑娘坐立不安地抓着他的手臂捏得他生疼,周围人开始此起彼伏地尖叫,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阿云嘎把脸藏在更深的阴影里,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满眼都是黑压压的人群,郑云龙站在三步以外抱着电吉他,左边肩膀裸露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一股癫狂的感觉狂风暴雨般落在身上,浸透了他的衣裳。阿云嘎突然有点后悔买前排的座位了。郑云龙转过头扫视着人群,阿云嘎窝在座位上,不敢迎接他着火了的目光。

显得格格不入。

05

阿云嘎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听完整场演唱会,找了个借口和姑娘告了别,从应急通道里走了出去。

会场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广场上人很少,和里面像是混凝土隔绝出的两个世界。阿云嘎用力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才感到胸腔里的窒息感缓缓褪去。

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烟,郑云龙经常买的那种,让辛辣滚烫的气体充实他整个身体。他也很想挑一块稍微干净的台阶坐下,卸了浑身力气。

阿云嘎拿出手机想给助理打电话,但又留恋演唱会的热闹,索性靠在外面刷了会儿微博。郑云龙又上了热搜——这是情理中的事,阿云嘎点开那个话题,一条一条往下翻。

他没有什么目的,就只想看看郑云龙,虽然他刚刚才见过他。

屏幕里的郑云龙和阿云嘎认识的郑云龙像是两个人,一个装模作样一个毫无顾忌,一个叛逆一个懒散,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冷漠的气质和脸上不屑置辩的神情,而这两个样子,阿云嘎都想看看。

阿云嘎最讨厌的就是冷漠,他讨厌所有冷漠的人,但他喜欢郑云龙。

郑云龙于阿云嘎而言是他短暂人生中一抹格格不入的颜色,他见不得阿云嘎对他好,反而更希望阿云嘎冷漠地待他。但阿云嘎对他有的是耐心,他想去融化郑云龙那层坚冰,只要郑云龙不把他远远的推开。

阿云嘎翻着手机,突然显示有来电,是郑云龙。

他吃了一惊,身后会场里仍响着音乐,演唱会没有要结束的样子。

手机执着地响着,阿云嘎犹豫了片刻,接了起来。

郑云龙那边没有想象中嘈杂的音乐,倒有些反常的安静。阿云嘎明知故问:“结束了?”

“到后台来。”郑云龙打断他。

阿云嘎愣了片刻:“我在开会,有什么事待会说……”

“到后台来。”郑云龙重复道。

阿云嘎感到拿手机的手心出了汗,他的声音强装镇定:“郑云龙,我在开会。”

“你到底来不来?”

“我没票,怎么来?”

“你没票,”郑云龙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那你刷脸吧。”

阿云嘎从台阶上站起来,腿已经有些发麻了:“我开完会就来,等着吧。”

郑云龙笑得愈发大声了:“别装了。”他又说:“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你戴个口罩想糊弄谁呢?”

阿云嘎往入口那边走,郑云龙没有挂电话,两个人隔着手机陷入了沉默。他从员工通道进去,长长的走廊背后就是属于摇滚的世界。

手机里郑云龙的呼吸声很平缓,阿云嘎静默地听着,呼吸也不由自主的和他调整到相同的频率。

他打开了门。

郑云龙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烟,歪着头把电话夹在肩上。他马上还要上台,妆都没有卸,烟雾缭绕里好看得像是尊雕塑。

阿云嘎站在门口踟蹰着,把电话举在耳边低声说了句“喂”,看见郑云龙转了过来。

郑云龙熄了烟站了起来,把电话拿在手上。阿云嘎想,郑云龙大概会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嘲笑他口是心非。

但郑云龙没有。

他对着话筒说:阿云嘎,你绝对喜欢我。

是称述句,透过电话穿过来的同时也划破空气传过来,就像是屏幕里的郑云龙和阿云嘎认识的郑云龙同时给他判下死刑。

阿云嘎手足无措起来,他对郑云龙的喜欢一直都只是聒噪的秘密,他从心底涌出的爱意堪堪溢满眼底,便能砸出温柔的回响,络绎不绝地、马不停蹄地赶往郑云龙终年嘈杂的耳边去。 

但这一切,都不是郑云龙应该知道的。

郑云龙又说了一遍:“嘎子,你喜欢我。”

阿云嘎把通话挂断,“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06

郑云龙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他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刚睁开的眼被汹涌挤进房间的阳光轻轻蛰了一下,又重新闭上了。

他在心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摸索着接了电话。眯缝着眼望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了。

“阿云嘎你有病?”郑云龙把手机贴近耳朵,“有事不知道发短信?”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水。

阿云嘎一时没有接话,郑云龙听着自己的声音传入对方的手机,与浅浅的呼吸交缠在一起。他发脾气似的又说了一遍:“阿云嘎你有病?”

“你还没起床?”阿云嘎问:“昨天演唱会不是十一点就结束了么?”

郑云龙又打了个哈欠:“还不是折腾到半夜,妈的。”

阿云嘎干巴巴地笑了,淡淡道了声“辛苦”。他顿了顿,又问:“你现在方便吗?”

“有事?”

“小事。”阿云嘎说:“我找你商量下。”

“那你来吧。”郑云龙重重地往床头一靠,眼睛依旧闭着:“顺便给我带早饭。”他停了一秒,又像往常一样毫无诚意地加了句“请”。

阿云嘎答应了一声:“那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郑云龙敷衍道。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问:“喂,我说阿云嘎,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阿云嘎已经挂了电话。

07

郑云龙把电话扔回床头柜,重新倒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他昨晚睡得晚,身上又尽数卸了演唱会上无尽的狂欢,梦境自然是纷沓而来。

但他没睡多久便又被吵醒了——这次是门铃,催命般一声接着一声,又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郑云龙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他赤着脚下床去开门,被地板的温度激得哆嗦了一下。

阿云嘎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他惯常的、带着点倦容的笑。郑云龙瞥了他一眼,伸手接过他带来的早餐,径自走回屋里。

“进来吧。”他窝进沙发,抓了一把横七竖八堆在自己头顶的乱发,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有什么事赶紧讲。”

阿云嘎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弯腰从地上捡了双拖鞋扔给他:“地上冷,拖鞋穿上。”

郑云龙草草地点了下头,从阿云嘎带来的纸袋里抽出一根油条叼上:“行了,讲正事。我待会儿还要去睡觉。”他一边说着话,腮帮子一边还鼓鼓地嚼着,有点像一只优尊处养的猫。

“我说完就走。”阿云嘎笑了,在沙发另一端坐下,帮他把豆浆插上吸管:“我来就是想问问,我们俩事业差不多稳定了,今年忙完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解绑了?”

郑云龙头也不抬地在纸袋里翻找着:“解什么绑?”

阿云嘎低头去摆弄那杯豆浆,垂着眼不看他:“就是我们俩的那个……”他难以启齿似的啃了下嘴唇:“那个CP。反正我们俩也相互看不顺眼,就没必要再继续彼此折磨了吧。”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郑云龙,像开了个蹩脚的玩笑一样不出声地弯弯嘴角。

郑云龙愣了一下,刚才咽下的早餐似乎卡在了食道里,不上不下地哽住了他的声音。

他突然有点想问阿云嘎“你不是喜欢我吗”,也有点想问“为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

他拿过豆浆吸了一口:“行。”

08

阿云嘎走后,郑云龙又钻回了床上。他已经清醒了,但仍旧感到一丝不真实,迫使他再去睡一觉。

他躺在床上,眼前又浮现出阿云嘎的那张脸,而那张脸毫无留恋地冲他笑着说“解绑吧”。郑云龙突然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愤怒,阿云嘎的决定对他来说太突兀了——他想不起他们俩解绑能在双方的利益上带来什么好处,而粉丝们又将是一片鬼哭狼嚎。愤怒,责问,失望从来都是郑云龙不愿面对的情绪,可他面对阿云嘎云淡风轻的脸时愿意饱尝所有的情绪也不愿作出妥协。

谁先妥协就输了。

郑云龙想着,意识逐渐模糊了起来。他翻了个身,下意识地又觉得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眼。但这绚丽到灼热的照射中又有什么东西替他遮住了一片。

是阿云嘎。

阿云嘎正在附身看他,脸隐藏在阴影中。郑云龙立刻便想起他刚才已经走了,现在却切切实实地站在他床边。

“大龙,我走啦。”阿云嘎说,弯下腰无比自然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郑云龙下意识地想躲,又被阿云嘎的手按住。

阿云嘎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大龙,我真的要走啦。”他像只小动物一样轻轻舔了舔郑云龙的嘴角:“你不留我一下吗?”

郑云龙最恨阿云嘎说话时无意识带上的语气词,伸手就去推他,偏头避开那些落下来的吻。他理应感到恶心,但他心里强烈翻涌着的情感里尽是惊慌失措,却并不觉得厌恶。他躲过的那些吻都尽数落到他耳廓时,他甚至能听到情人间的呢喃络绎不绝地、马不停蹄地赶来,又埋没在一片嘈杂中。

阿云嘎却突然松开了他。

他抓起郑云龙的手,在他指尖珍重地吻了一下:“那就再见啦。”

郑云龙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他眼尾细细的纹路把笑意在脸上水波一样荡开。

他下意识地抓住阿云嘎的手腕,后者又耐心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再见啦。”他的力气那样大,郑云龙几乎捉不住他。他忍不住骂了一句:“阿云嘎你耍我呢?”

郑云龙睁开了眼睛。

他立刻就反应过来那是一个梦,但还是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唇上干燥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战,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那点痛感来埋没复杂的感受。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梦到阿云嘎,以那样陌生陌生的方式。他吻他,他向他告别,他甚至叫他……大龙。

阿云嘎从来没有在私底下这样叫过他,他要么就直乎姓名,或直接抛来一句轻飘飘的“喂”。他们只有在微博或是在采访里才会用这样腻歪的称谓,这是他们被绑在一起时任务的一部分——而现在阿云嘎帮他把这项任务都免除了。

郑云龙拿起他的手机翻了翻,阿云嘎最近一次这样叫他还是昨晚的微博里,配图是他的演唱会的照片。图上的那个郑云龙抱着电吉他侧站着,灯光从他身体的一侧照过来,他微昂的头顶上像被罩了一顶花冠。阿云嘎配字:[#郑云龙演唱会# 今天我们家大龙特别特别好看。]

郑云龙握着手机想了一会儿,梦里那种陌生的感觉又翻涌了上来。他在微博底下留言:

[郑云龙DL:@阿云嘎V 我们家嘎子也特别特别好看。]

他按下发送键,搁着眼又等了一会儿。

阿云嘎没有回他。


09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

木色的桌上泛着天花板投下的冷光,一时被手机磕蹭出颤声。阿云嘎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又把眼神投向显示屏。

他这次是真的在开会。

会议室另一头的显示屏旁站着个女子,手里握着红外线笔说个不停,操纵着的小红点在屏幕上滑动。在座的上司们仿佛让她感到了实实在在的紧张,她的眼睛里透着鹿似得胆怯。

阿云嘎朝她鼓励地笑笑。

手机在这时又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阿云嘎皱着眉又拿起来看了一眼,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他像触碰了什么极烫的东西一样把它扔回了桌上,碰撞出极响的一声。

显示屏旁的女子立刻噤了声,红外线笔的红点从屏幕上滑落下来,胡乱地指在地上。阿云嘎感到一道道小心翼翼的眼光偷偷聚拢上来,夹杂着殷勤的只言片语。他带着一点歉意露出了惯常的笑容,像是重新戴上了面具:“没事,刚刚手滑了。继续。”

于是红外线的小点又重新赶上屏幕,有条不紊地游弋着,一道道目光又小心翼翼缩回眼眶——但阿云嘎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突如其来的心不在焉是他的戒断反应之一,他要戒掉的是郑云龙。

而这才是他戒掉郑云龙的第一天。

这一天里,他时常会突然在电脑前停下打字的手,没由来地想起郑云龙对他的种种对待。他感到怒火几乎要把他自己烧死在躯壳里了,又从自己的决绝中体会到残忍的快意。就像戒烟的人不觉得疼,只会像少了什么一样搓捻着指尖,阿云嘎感觉到的绝不是撕心裂肺,却像是缠上了若即若离的魂不守舍的残影。

为什么要戒郑云龙这样烈性的毒品,阿云嘎也说不太清楚。也许是演唱会的后台,郑云龙用平淡的语调说:“阿云嘎你绝对喜欢我。”揭掉遮羞布的他恼羞成怒了,第一次想起了报复和反抗。

但这报复和反抗伤到的更多是阿云嘎自己。

阿云嘎以为对郑云龙说“解绑”两个字时复仇的欢悦能让他品咂良久,久到他来得及找到更温和的那一种烟润润地填平胸口的沟壑——但他在说出那两个字以后就品尝不出其间的千般滋味来了——嘴里只是苦,像是提前吃了还未软和下来的猕猴桃,又酸又涩地要挤出人的泪来。

他发呆时会想起经常看到粉丝们尖叫“郑云龙喜欢阿云嘎”。“郑云龙”“喜欢”“阿云嘎”这三个词都是让他珍视的东西,“郑云龙”代表他的爱情,“阿云嘎”代表他的自尊,“喜欢”代表他少年的梦。但这三个字合在一起却是一面冷墙,因为郑云龙冰冷的躯壳是他给予的温暖所融化不了的,像雪一样寒像烟一样轻薄疏离。

而这冰凉的让人上瘾的烟在轻歌:

“You can't guit me,”

“forever.”

10.

郑云龙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晃悠着,路边的灯光正好融融地落在他的头顶上。

天已经黑了,空气冰凉又湿润地从他的腋下穿过,像要沾湿他的衣裳。他低着头去踩自己的影子,蒙蒙的阴影在地上一张一翕地跳动着,眨着山鬼似的眼。

阿云嘎仍没有回复他。

郑云龙关掉手机塞回口袋,在顺着街走回家,手里提着便利店里冰好的啤酒。路边的烧烤摊飘出一阵阵香,他住脚嗅了嗅,没有什么食欲。

前几天连轴转让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虽然他今天一天只吃了阿云嘎带来的那份“早餐”,却并不觉得饿。

他现在只想喝粥。郑云龙在用钥匙开门时突然想,如果是热腾腾的粘稠的粥佐一点小菜,他倒是能喝好几碗。但这个点是没有买粥的了。

郑云龙一边把鞋踢到一旁,一边把脚塞进拖鞋里。

当然如果他给阿云嘎打电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云嘎总能像变魔术一样给他变出他想要的东西来,悉数捧到他眼下。就像去年夏天他想吃麦旋风一样,他馋的在朋友圈里嚎了一嗓子,半小时后阿云嘎就打来了电话:“喂,快点下来拿,你的麦旋风要化了。”他把装麦旋风的纸袋递给郑云龙时,嘴角勾着惯常温和的笑容,一边还嘴硬:“顺便过路,才不是专门给你买的。”

阿云嘎太好了,好到郑云龙几乎要怀疑他的动机。他宽容地看着郑云龙上蹿下跳冲他龇牙咧嘴,只是笑眯眯得一味退让。

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郑云龙开了电视,然后在自己乱糟糟的沙发上坐下来,开了一瓶啤酒。他现在当然不可能给阿云嘎打电话,他们俩快要解绑了,阿云嘎也没有责任一味地惯着他的性子了。

郑云龙仰着脖子喝干手上那瓶啤酒,投篮一样把空铁管掷向垃圾箱,又从袋子里拿了一罐出来。

啤酒瓶身上凝着水滴,沾湿了他的手指,他不在意的把手在衣摆上蹭了蹭。

他开了啤酒,又喝了一口。酒液凉凉地顺着食道滑进胃里,清晰的感受让他都能描摹出其中的轨迹。他长长舒了口气,突然像闪电一般胃里有了微微痉挛的感觉,先是抽痛,然后那种痛苦一点点从轨迹末端放大,衍进了每根血管。

11.

郑云龙把酒瓶搁在桌上,酒液撒出来了不少,悉数滴落到地上。他按着胃站起来,揭开开水壶,里面的水还是早上的,已经凉透了。

“艹,”郑云龙骂了一声,提着水壶去烧水。胃药在抽屉里,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已经过期了。

“艹。”他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他摸出手机想打电话,又一时拿不定主意打给谁。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不早了,人们不是睡了便是已经开始了夜生活。

郑云龙摩挲着手机外壳,疼得嘴唇发白。他翻了翻通讯记录,打电话给经纪人。电话铃响了八九声郑云龙便不耐烦起来,他按着胃,胃里一阵阵痉挛,简直要拧成一团。

没人接。

郑云龙耐着性子又打了一遍,结果等来的还是一串忙音。他心里一声声咒骂起来,冲动想给自己拨个120。

他又翻了通讯录一遍,实在没好意思大半夜去打扰刘令飞的花天酒地。置顶上阿云嘎的名字被他有意地过滤了,他拉不下脸皮去求他,还不如就当自己从没想起过他。

郑云龙眼窝本来不算浅,可现在胃仍抽搐得让他想哭。他的手按在额头上,抹下一层薄汗来。

他又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那头依旧没有人。郑云龙几乎泪眼朦胧了起来,他咬了咬后槽牙,拨通了阿云嘎的电话。

13.

阿云嘎敲开郑云龙家门的时候,被客厅里的人吓了一跳。

郑云龙端着一杯热水抿着,躬着背脸白的像张纸。他还在跟他的经济人打电话:“没事,哥,没事了。刚刚那几个电话是打错了,你睡吧晚安。”

阿云嘎伸手去扶他,郑云龙也不躲,软软地靠过来借力。“现在去医院。”阿云嘎说,扶着他下楼。

郑云龙“嗯”了一声,把汗湿的手往衣服上擦了擦。阿云嘎又说:“你经纪人呢?”

“我开始给他打电话,他正好下楼去买东西没带电话,刚刚才拨回来。”郑云龙说,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压在阿云嘎身上,“所以我就只有给你打了。”

阿云嘎脚步一顿,又领着他往下走。他来的路上一直在嫌恶自己,所谓“戒”的千般准备被郑云龙三言两语就挑拨散了,又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但他又控制不住要来,郑云龙疼痛得微颤的声音就像一个尖勾,他被一下子扎入了心脏,鲜血淋漓。

他忍不住伸手去按在郑云龙的胃上,把温热源源不断地传给他。郑云龙哼哼了两声:“阿云嘎……嘎子,我他妈胃疼。”

阿云嘎侧头看他,用下巴若有若无地蹭蹭他汗津津的额头。疼痛几乎占据了郑云龙的所有感觉,他感觉不到阿云嘎的气息呼在他头顶,毫无察觉的把额头更加凑近阿云嘎的嘴唇。

“郑云龙,坚持一下啊。”阿云嘎稍稍拉开一点距离,“车就在楼下。”

“我说阿云嘎,”郑云龙踉跄了一下,逞强地匀了点力气:“车在不在楼下都是小事,可你他妈怎么不能叫我大龙呢?”


14.

“大龙。”

水杯凑了上来,轻轻地抵在他的唇上。郑云龙偏头躲开,还没睁开眼就朝说话的人挠了一爪子:“瞎嚷什么呢,别吵吵。”

那只水杯不依不饶地凑上来,刚才说话的人温柔地哄骗着:“大龙,喝了再睡,待会儿药就凉了。”

郑云龙没好气地嘟嚷了一声,勉勉强强地张嘴抿了一口,一股药的苦味瞬间冲进了鼻腔。他向另一边偏了下头,说什么也不肯再喝了。

水杯移开了,妥协似的被轻轻放回床头柜上。郑云龙听见端杯子的人叹息了一声:“那待会儿起来掺点热水再喝,我先回公司了。”

“那我呢?”郑云龙匀了点力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地看到阿云嘎的剪影坐在床边,“中午你来给我送饭吗?”

“我给你经纪人打了电话,后面的事他来安排。”阿云嘎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郑云龙皱了下眉头:“你呢?”

“我?”阿云嘎笑了,“郑云龙——”他看着郑云龙的脸色又改了口,“——大龙,我们俩年底就解绑了。现在这种过渡期最好不要过多接触,影响不好。”

“那你就把我丢在这儿自生自灭?”郑云龙干巴巴说,:“阿云嘎你他妈这是……管杀不管埋!”

“我联系了你经纪人……”

“你他妈知不知道我经纪人很忙!”郑云龙近乎无理取闹地往床头一靠,摆出碰瓷的架势。

“大龙,我也很忙。”阿云嘎挂着他面具一样的笑容又坐了回来,几乎是耐心地说:“我要开会,要签文件,要谈项目,要做很多事。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一个人忙。”

郑云龙闭上眼睛,心里突然有怒气冒出来:“阿云嘎,这点小忙你都不愿意帮吗?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你那几毛钱?”

阿云嘎不笑了。

“不是这样的。”他说,“但我只会帮朋友忙。”

郑云龙依然闭着眼睛,说话声却尖锐得有些虚假:“我们原来不是朋友啊。”

阿云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郑云龙咬了咬嘴皮:“瞎了老子的眼了,之前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呢?

阿云嘎用眼神催促着他,郑云龙的声音却渐渐小了,依然是咬着嘴唇像要看进他的眼睛。阿云嘎挣扎了一下,把头埋了下去,只给郑云龙留下圆圆的发旋。他不敢看他,怕眼底的那汪盛着思虑的湖禁不起风浪无意溢出了心思。

沉默在两人之间盘旋,阿云嘎终于先开口打碎了尴尬,像是有意回避郑云龙的话一样:“胃还疼吗?”

“疼。”郑云龙理直气壮地说:“比昨晚刚来医院时还疼。”

阿云嘎低低地笑了,终于敢把头抬起来。他也不戳穿郑云龙的拙劣表演,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还疼就按时吃药,待会儿我出去时叫医生来看看。”他看了看腕上的表:“我现在真的得去上班了。”

“那我呢?”郑云龙问,注视着阿云嘎的眼睛,直到后者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你啊,记得吃早饭,医生昨天腕上跟我说你得忌口,油腻辛辣生冷硬都不能吃。烟最近也要少抽,三餐得按时吃,你胃痛就是这几天不好好吃饭惹出的毛病。你买的那几罐啤酒我也扔了……”

“我没问你这个。”郑云龙不耐烦的打断他,“我他妈是在问你我要怎么办。你中午来吗?”

阿云嘎已经站起来朝门口走去了,又被郑云龙的话挡在了门口。他站在门边上,拧着眉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眼里仿佛闪着明明灭灭的锋利的光。

郑云龙耐着性子地等他,看见他的两颗兔子牙撕咬着下嘴唇,就像要撕裂出一片鲜血淋漓来。郑云龙不出声地看着他,看着他偷偷攥紧了拳头。他哑着嗓子说:

“来。”

15.

阿云嘎前脚刚走,郑云龙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左手上还输着液,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就只能微微探着身去够那杯药。

阿云嘎刚刚才兑的药现在还热着,贴着胡萝卜色的便签,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按时吃药。”郑云龙带着难以察觉的笑“啧”了一声,捏着鼻子把药干了。

他刚刚不愿意吃药绝不是闹脾气,他不是娇生惯养的花,也不想执意和阿云嘎过不去。

……只是因为太尴尬了。

郑云龙一想到那杯药端在阿云嘎手上喂给他,就觉得浑身别扭,让他忍不住要把脸深深埋进被子里去。他把杯子搁回床头柜,竭力把这样的想象赶出脑海。

坐着又等了一会儿,他的经纪人还没来。他也没带什么消遣的东西,干脆又蒙着头睡个回笼觉。睡得天昏地暗时,居然又是被送到嘴边的杯子吵醒了。

“龙哥。”他听见那个声音说,“喝点水,起来吃饭。”

郑云龙张嘴就想骂人,他掀了被子,差点把水撞得撒出来。

他的经纪人端着水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抽了张纸擦浇在衣服上的水:“喂,龙哥,你悠着点儿!”

“不好意思啊鹤儿哥,”郑云龙看撞错了人,一下子散了起床气,抽了张纸帮他擦,“我还以为是阿云嘎。”

他看见自己的经纪人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你昨天怎么回事,胃痛怎么不和我说实话?”

“小伤小痛,怎么敢打扰您呢。”郑云龙倒回枕头上嬉皮笑脸,“我能回去了不?现在胃已经不痛了。这儿也太没劲儿了。”

“现在还不行。”

“怎么不行?我已经好了。”

“好个头啊,你这个胃病是老毛病了,乘这个机会好好养养。”他的经纪人嫌弃地又看了他一眼:“我说龙哥,你这两天最好老实点吧。你吃坏了胃倒是清闲了,我就得忙死。妈的,说是996都算便宜我了。”

郑云龙自知理亏,冲他眯着眼讨好地笑了一下:“鹤儿哥您辛苦,您就是我哥。”

他的经纪人朝椅子上大爷地一倒:“给哥来根烟?”

“我是伤员,就麻烦哥衣服口袋里自己拿了。”

郑云龙把手往椅子上指了指,听着他那口才一流逻辑严密的经纪人数落他,骈散句豆子一样往外蹦:“还伤员,刚刚不知道是谁还想出院回家呢?”

郑云龙“嘿嘿”笑了两声,看见自己的经纪人提溜起自己的外套往口袋里摸索——烟没摸着,摸出一把糖来,里面夹了张纸条,胡萝卜色亮得灼眼。

他的经纪人拿起来看了一眼,就把那把糖丢在郑云龙的被子上,像是被烫伤了一样去捏自己的耳垂:“……腻歪。”

“什么?”

“小情侣真腻歪……你们俩成了?”

“成了什么?”

“装什么傻呢。”他的经纪人脸上摆出不想掺和的神情,“你看看这纸条,惹。”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张胡萝卜色的纸条,还是阿云嘎端端正正的字,说着惹人生气的话却语气欢快得要命:

“大龙,烟我给你收走啦,瘾犯了就吃点糖吧~”

“怎么样?”他的经纪人问,“说来听听,有什么读后感?”

郑云龙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折起来,塞在枕头底下:“朋友之间留点言有什么问题吗?”

“喂——”他的经纪人眼睛等大了一圈:“你还真敢说,朋友谁管你抽烟?”末了,他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就不管你。”

郑云龙没有笑。

“鹤儿哥,我和他真没什么。粉丝起起哄开心一下就算了,怎么你也这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之前忘跟你说了,我们俩商量好了,今年年底就解绑。”

16.

门才推开一条缝,烟味儿就窜了出来。

阿云嘎皱着眉推开门,走的有些急了,手里提着的食盒磕在了门框上,像宣告他的来临似得发出一声闷响。

屋里的两个人闻声抬起头来,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阿云嘎朝他们俩点点头,眼睛就看向郑云龙的嘴唇——没叼烟,薄薄的嘴唇抿着一根糖棍。

“我没抽,刚刚是鹤儿哥。”郑云龙观察着他的脸色,捕捉到了他还未散去的不快:“我瘾犯了才吃的糖。”

阿云嘎微微笑了:“我又没说你,你急着解释什么。”他扬了扬手上提的东西:“饭给你带来了。”

郑云龙伸手接过来,饭盒外壁还温热,暖暖地被他捧着。阿云嘎从房间那头拽了一把椅子过来,挨着他的床坐下。

烟味儿还是很重,阿云嘎这才想起招呼被他冷落的经纪人,后者从他进来后便沉默地抽着他的烟,没有像以往一样笑着絮絮叨叨。

“鹤鹤?”他脸上的笑意散了一些,询问似的歪了歪头,“这是怎么……”

经纪人抖了抖手指,烟灰无声地飘落到地上碎开。他张了张嘴,脸色像要铺天盖地压下的云:“没什么,只是最近听到一点谣言。嘎子,我听说你要和大龙解绑了?”

“大龙没和你说?”阿云嘎看向郑云龙,后者赤白着脸别开视线。

“看来这谣言是真的了。”郑云龙的经纪人盯着燃烧的烟头,“可是理由呢?解绑这么大的事,总该还是要有个理由吧,不然我怎么回去给公司交代?”

阿云嘎叹了口气,张嘴想说话,便被郑云龙抢了白。他拨弄着碗里的饭,头也不抬:“解绑还要什么理由,性格不合呗。”

他的经纪人没接话,把手举到嘴边深吸了一口,烟头一路烧到了滤嘴。他把火掐灭了,狠狠惯进垃圾桶:“既然只是到期不续约,倒也没什么赔偿违约金的麻烦。但大龙事业还在上升期,要是和异性闹了绯闻,容易控制不了火候。”他抬眼看阿云嘎,两个人对视着都是目光沉沉,两潭死水汇不起涟漪,反而都冷静起来:“嘎子,如果你们解了绑,大龙得尽快物色一个新的人代替你。”

“我知道。”阿云嘎说,“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和你没关系。”郑云龙挑了根菜叶子放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关你屁事。”

“我今天下午就去帮他联系。”经纪人就像没有听见他们俩的对话一样,接着说:“大龙这边……”

“……我可以照看一下。”

“那就这样吧。”经纪人叹了口气,“嘎子,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单独想和你说。”

郑云龙皱了下眉:“有什么话我不可以听?”

阿云嘎没理他,站了起来。

郑云龙的经纪人率先开门走了出去,阿云嘎跟在他身后。

开门时,他偷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刚刚说出那一番口不对心的话时,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留下惨淡的、微微发烫的红痕。

17.

门关上了,郑云龙扒了一口饭,嚼蜡般咀嚼着。

他的经纪人和阿云嘎没有走太远,两人就倚在他的病房外墙上低声交谈,话语絮絮地飘进来,却又听不真切,蚊子似的嗡鸣着。

郑云龙凝神听了一会儿,只捕捉到几个无关紧要的字眼,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很快就乏了,拿筷子在食盒里挑挑练练,没发觉菜已经冷了。

阿云嘎应该喜欢他的。郑云龙在这一团团雾气般萦绕耳际的交谈声中想。喜欢可以被紧锁在嘴巴铸成的铁闸里,但在人的身体已经盛不下时,终究会从眼里溢出来。

阿云嘎看他时就是这样,就算嘴巴凌厉地抿成一条直线,带皱纹的眼角还是会淌出柔软的情绪来——而这一切阿云嘎都不自知。阿云嘎以为自己的外表已经结成坚硬的壳,却不知郑云龙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弱点。

郑云龙笑起来,带着几分得意。

门外的两人还在低声说着什么,话语仍是絮絮的,棉花一样柔和。郑云龙伸长手把食盒放回桌上,窝回床头盯着输液吊瓶里一滴滴落下的液体。

郑云龙想,阿云嘎确实是喜欢他的。无论是演唱会上阿云嘎突如其来的出现还是撕破脸皮后陪他来医院的举动,郑云龙都隐隐感到他那一点不溢于言辞的居心。

这位事业上手腕狠厉的商人似乎在情场上格外笨拙,刚刚两句狠话放出口,他倒是先偷偷攥起了拳头。郑云龙把他身侧握紧的手收进眼里,脸上便几乎绷不住笑意。

至于解绑……郑云龙把目光从吊水上移开,投向了天花板。外面的阳光跃进来,淌出一圈圈光纹。

解绑的事,他其实不甚在意,他只是不太清楚阿云嘎的意思和他夏天雷雨一样变化无常的行事,只是失去那层保证之后有点失魂落魄。

郑云龙当然不肯承认自己喜欢阿云嘎,但他承认自己爱阿云嘎为自己沉迷又沉默的样子,那是对一朵花的呵护,对一只猫的缱眷——而恰好这样的独一无二,他想一直拥有。

郑云龙盯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外面两个人还在谈论什么,声音不知不觉放大了。阿云嘎似乎动了气,声音发着抖穿进房间里:“鹤鹤,开玩笑也要分场合。炒CP和谈恋爱终归是两件事情,我也不会对大龙产生友情以外的其他感情。”

经纪人的声音急促地打断他:“我知道了,你小声点!”

“听见就听见吧,又没别人。”

郑云龙又叹了口气,外面的声音又小了,模模糊糊隔着墙听不真切。

他们俩总是这样,对对方没有半句好话,从不肯把欢喜说个尽兴。明明心里满含着亲近,却又怜惜自己的羽毛不敢宣诸于口。

这大概是因为,从第一次见面起,郑云龙就生出了在阿云嘎心里占据特殊位置的执念,可他从没想过这个地方应该特殊在哪里。

他以为应该是愤怒和争论。

于是情况便不可捉摸起来,他和阿云嘎就像是在黑夜里相互挥着剑,既想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让他被痛楚折磨,又不舍得太过用力真正杀死了他。偶尔两柄剑狠狠撞到一起,借着那稍纵即逝的火花,他看清了阿云嘎落在他身上狼一样眼神。

郑云龙爱极了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直落到自己身上,把他和外界川流不息的诱惑隔绝开来。

于是他才渐渐醒悟过来,那个地方应该特殊在更多拥抱和亲吻、更多的信任上。他一直没能体会心里所想,现在已经晚了太多了。

但郑云龙想,现在去挽救还来得及。

……既然阿云嘎已经为他颠倒,而他又最擅长颠倒众生,那他自信阿云嘎的眼里便再难装下其他人了。


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他的经纪人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喜怒。阿云嘎仍跟在后面,目光相触,郑云龙朝他眯眼笑了,朝着阳光照来的一边偏了偏脑袋:“嘎子,我的药呢?”

阿云嘎惊讶地挑了一下眉。郑云龙眼睛湿润地看着他,阳光里眼底像是淬了金子。

“我给你拿。”他好半天才说。

郑云龙倚在床头看阿云嘎拿药,把开水冒着热气倒进杯子里。阿云嘎脸上仍是冷冷的表情,但郑云龙却突然生出了微笑的冲动。

他在心底轻轻说:“你还想着要戒掉我——可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18.

 

郑云龙太反常了。阿云嘎想。他正开着视屏会议,面前的电脑上显示着坐满了人的会议室,但他不可避免地出了神。

 

他总是下意识地去用眼角看郑云龙,大病好像把郑云龙的棱角都打磨地光滑了几分。他输着液,垂头半躺在床上,头发在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时,整个人都透露着反常的温驯。他对阿云嘎的态度也像是被这场大病骤然改变了,他说话的声音,他露出的神情,他投来的视线都不可思议地透着妥协和迁就。

 

阿云嘎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把目光撤了回来。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患得患失——他永远猜不透是什么让郑云龙倏然温和起来,就像他猜不透之前郑云龙的冷性子为什么永远都捂不热。

 

“嘎子,给我根烟。”郑云龙从床上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他的眼睛有点肿,像是昨晚没有睡好,眼尾噙着红润润的眼纹。

 

阿云嘎把耳机摘下来,下意识地就要答应,旋即又冷下脸来:“医生说了,不行。”

 

“那就给我根糖。”郑云龙说,把毛绒绒的脑袋搁在他肩上,“瘾来了,没办法——你在干什么?”

 

“视频会议。”阿云嘎难以置信地感到肩上的碰触。那颗脑袋前所未有地主动靠近他,角逐他的呼吸,捏紧他的咽喉,他一时像是失语的人,嘴唇煽动却发不出声来,心里却升起无法自制的快乐。

 

郑云龙的声音从他的肩上闷闷传出来:“去给我拿一下糖吧。”

 

“糖不是在你枕头边上放着么?”

 

“那你帮我剥开。”

 

阿云嘎后知后觉地往电脑屏幕瞟了一眼,与会的众人不知不觉都停止了说话,表情微妙地交换着视线,眼睛里明明白白的调侃神色——他突然感觉嗓子里塞满了干燥的棉絮。他叹了口气,把耳机重新戴上:“要照顾病人,请多担待下。”

 

“理解理解。”众人喃喃的应和。讲演者重新拾起话题开始发言,阿云嘎又摘了耳机,悄悄推了一把郑云龙:“忙着呢,自己剥去——你又不是没有手。”

 

郑云龙直起身子,低低地笑了:“哎,这就是你照顾病人的态度?”

 

阿云嘎冷着脸盯着电脑不理他,挥手就要赶人。郑云龙笑着躲了躲:“我输液呢,别闹我。”

 

阿云嘎绷不住了,转过脸瞪他,眉梢眼角却都不知觉地漏出一点笑:“谁先闹谁呢?”

 

19.

 

郑云龙搅和够了,心满意足地光着脚重新爬上自己的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颗糖含上。糖是橘子味的,甜混着香精味儿一下一下砭进口腔的每一寸肌肤,再沁进血液里流便全身,把整个人都腻成一汪。

 

阿云嘎今早把他的手机给他带来了,他噙着糖半糖在床上,点开他的手机。

 

他的手机上消息炸了。

 

他生病的事不知道怎么漏了出去,微信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蜂拥而来嘘寒问暖。微博上更是热闹,关心的心疼的怜惜的幸灾乐祸的消息混杂在一起扑向他,生病的原因更是众说纷纭。

 

郑云龙的手指从一条不着边际的猜测上划了过去,短短三天,他惊觉已经足以让事件在温床里盘根错节地生长成畸形的模样。他想了想,点开自己的主页发了一条博:【郑云龙DL:我没事。[爱心]】

 

他点了发送键,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自己应该提及阿云嘎。他应该告诉粉丝们阿云嘎在照顾他、守着他,然后顺理成章地从道德上把阿云嘎地绑在身边——不管后者愿不愿意。他到底还是几乎忘了他俩要解绑的事情,挽救迫在眉睫,他却差点被取得的一两句温厚或是一两点笑容迷了眼。

 

他重新编辑微博:【郑云龙DL:我没事。感谢你们嘎子哥 @阿云嘎V 的照顾。[爱心]】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代表什么意思。代表他在阿云嘎那里妥协了,让步了,退缩了,低头——说得痛快些,代表他怕了。他害怕解绑,他不想有变故,他害怕失去阿云嘎的偏爱或者是……

 

爱?

 

郑云龙狠狠嘬了一口左边腮帮子里的硬糖,稍微被这个词肉麻了一下。他这样的人物,天天张口闭口就谈到爱,可他现在突然有感到自己还青涩时的对这个词充满敬畏的隔阂。就像一个纵横情场的老手又回到了少年时代,谈起性时双颊滚烫,咯吱咯吱笑成一团,只露出发红的耳朵尖。

 

他抽了口气,把目光再次落回新编辑的微博上,满意地看到字里行间清晰地展示着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又满是他游刃有余的拉拢。郑云龙最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他有技巧让人爱上他,也有技巧让人不顾一切原谅他——他坚信阿云嘎不能拒绝他的妥协,就像他知道没有人能拒绝他那双眼睛一样。

 

他的余光里,阿云嘎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阿云嘎的目光落在点亮的屏幕上,然后那道目光转向他,两人四目相对,眼里的暗潮汹涌全都涌流在一起,迸出四溅的浪花。

 

郑云龙咧嘴朝他一笑。


20.

 
 

宣布散会后,会议室里的人开始收捡资料,陆陆续续拉开椅子离开了。阿云嘎摘了耳机,退出了界面,却没有合上电脑。屏幕上光幽幽的在他脸上打转,他盯着电脑,小半张脸上罩着五官投下的阴影。

 
 

“发呆呢?”郑云龙从床上下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云嘎回过神来,却不去看他的眼睛,目光向下便是郑云龙踩在地上的赤脚,生病后愈发细瘦苍白的腕子虚虚拢在病号服里。他叹了口气:“没有。你快点把鞋穿上,地上冷。”

 
 

“你跟我爸似的,成天叨叨。”郑云龙拖了把椅子过来,盘腿坐上去。阿云嘎抬起头看他,他笑得不见了眼睛:“三十多岁的人了,少操点心吧。”

 
 

年龄被翻来覆去地奚落,阿云嘎已经懒于和他计较,没好气地瞪他:“你是不是以……”他从自己的字典里费劲心思地搜索了一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形容:“你是不是以侮辱我为乐趣?”

 
 

郑云龙被他的表达笑得往后直倒:“对,相互侮辱。”

 
 

阿云嘎被他闹得没了脾气,抄着手看他一个人笑得不亦乐乎。郑云龙笑点低,笑起来便东倒西歪得乱晃,好半天才缓过来:“行了,我说正事儿。”他脸上的残笑竟露出一点讨好的意味:“我想出院了。嘎子哥,你帮我给鹤儿说一下呗。”

 
 

“不行。”阿云嘎想也没想就说。他眉梢眼角的笑意渐渐褪去了,又显出之前争锋相对的样子。

 
 

他这下子明白了,他之前的受宠若惊和患得患失只是一厢情愿,郑云龙倏然的温和原来是有求于人时迫不得已的小伏低。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的缓和,更没有他曾偷偷希冀的、郑云龙的喜欢——这一切他以为的好转都是郑云龙惯用的把戏,拿他的柔情换他想要的东西罢了。

 
 

郑云龙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冷脸吓到了,阿云嘎的脸色像是夏末的黑云,转眼就压遍城池,隐隐透着电闪雷鸣:“不出院就不出院嘛……你在这儿生什么气。”他委屈起来真和猫儿一样,喉咙里压着呼噜呼噜的抱怨:“你跟谁都有耐心,怎么见了我就摆脸色?”

 
 

阿云嘎嘴角向下垂着,眯着眼打量他。他的胸口翻着怒气,看着郑云龙润润的一双眼却倾吐不出恶言来,只好赤白着脸转头去看电脑:“没和你生气,回床上躺着去罢,小心着凉。”

 
 

21.

 
 

郑云龙自觉得没趣,掀开被子回去躺下。阿云嘎像和键盘有仇似的敲着字,键盘被用力过猛的敲击,劈里啪啦一阵乱响。屋里没人说话,中途阿云嘎语气不善地打了两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下属被吓得不轻,言语间战战兢兢连声说好。

 
 

“我觉得你生我的气了。”好半天,郑云龙望着天花板说,“虽然你不承认,但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他嘴里又含了颗糖,一句话说得黏黏糊糊。阿云嘎转过脸来,正撞上郑云龙从枕头上侧过脸来看他,半长的发尽数散开在枕头上,蜿蜒在白色的布料上淌开。二人四目相对,郑云龙朝他咧嘴一笑,阿云嘎隐隐看见那颗糖在他舌尖上亮晶晶的滚动。

 
 

“没有。”阿云嘎说,皱了皱眉。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吃糖——郑云龙嘴里的那颗糖,让那种久违的甜甜的橘子味在鼻腔中漫开。他靠在椅背上,向后仰头闭上了眼睛,像是想把这个想法关在眼眶里,不让人有所觉察。

 
 

郑云龙眨了下眼:“你在气什么呢,我猜猜——”

 
 

“是不是气我屡教不改不穿拖鞋?”

 
 

“是。”阿云嘎敷衍的点了点头。

 
 

“我改,我改不行吗。”郑云龙说,“你是不是还气我说你老?”

 
 

“是。”

 
 

“我再也不说你老了,您就是十八岁!”郑云龙说,半分诚意也没有地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阿云嘎下意识地想笑,又硬生生憋出一个冷淡的表情。

 
 

“还有——”郑云龙把头在枕头上拱了拱,咧着嘴露出他尖尖的牙齿,笑得一脸狡黠:“你是不是觉得我亲近你是因为有求于你?——真酸啊嘎子,醋缸里的味儿不好闻吧?”

 
 

“少在这儿给我自作多情。”阿云嘎警告他,伸出一只手点着他的脑袋。

 
 

郑云龙转过头去,对着天花板笑得发抖:“阿云嘎,你老老实实交代了吧。我上次演唱会就问过你,你是不是喜欢我?”他的一双手在被子底下紧紧攥着,手心被濡得汗湿。

 
 

阿云嘎转过头去对着电脑敲字,露出通红的耳朵尖:“郑云龙你能不能要点脸?”

 
 

“你就是。”郑云龙从床上坐了起来,还在笑着,不依不饶地叫他:“喂,喜欢我干嘛要和我解绑?”

 

22.

阿云嘎把摊开的手递给郑云龙,手掌上花花绿绿的躺着一把药。水晾好了,搁在桌子上,冒着淡淡的热气。

“吃药。”阿云嘎说。他的眼神没有给郑云龙,轻飘飘地落在被子蓝色的条纹上。

郑云龙就着他的手把药塞到嘴里,一两片药粘在手心上,他伸出舌头把它们刨下来,舌尖有意无意地轻触在手心里。

阿云嘎若无其事地抽回手,郑云龙含着笑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正撞上他一片嫣红的耳朵尖。

“水。”他含着药,朝阿云嘎伸出一只手。阿云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转身端起杯子,却没有递给他的意思。

“嘎子,水。”郑云龙含混地催促他。胶囊在他的嘴里开始缓缓化开,带着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冲进鼻腔。阿云嘎没理他,低头端详着手里的水杯,像对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胶囊渐渐变软了,郑云龙甚至尝到了一点药的苦味。他轻轻吞咽了一口,引起一阵干呕的冲动:“我操,快点给我。”他探过身子去够,阿云嘎退了一步避开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龙,”他捏着郑云龙的腕子,使了点劲,郑云龙便龇牙咧嘴起来,“我想问问你,你说你不想解绑,嗯?”

郑云龙瞪着他:“你他妈——”

“是不是?”

郑云龙要被他气笑了:“你先把水给你龙哥端上!”他嘴里的胶囊已经彻底化了,他能感到里面装着的苦涩药粉涂满了舌苔。

“说了再喝水,别急。”阿云嘎说,摇了摇他的手腕:“回答我,你是不是不想解绑?”

郑云龙闭上了眼。

阿云嘎就像个疯子,肆无忌惮羞辱他的灵魂。他叫他认输,叫他低头,生生要折断他骄傲的脊梁,碾碎他自以为铮铮的骨。阿云嘎在逼他承认自己的无理取闹,逼他承认他的幼稚,逼他把这些天来的辗转嚼碎吞下——可他明明已经一步步退让,把道歉的话摆在了台面上,仅用一块遮羞布把它虚虚掩住罢了。

连一块遮羞布都不愿替他留么?

药留在嘴里苦得郑云龙想流泪,他的喉咙蠕动着要把苦涩的唾液尽数吐出来。阿云嘎扣着他的手:“别哭呀大龙,你点头摇头就是了——想解绑吗?”

郑云龙梗着脖子瞪他,喉咙里翻涌着细碎的咒骂。阿云嘎看着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把水杯放下了,伸手揩他殷红的眼角:“表个态呀大龙?”

药太苦了,从他的嘴里侵入脑海里,拨弄着他的每一个神经。郑云龙只感到又想缄口又想尖叫的冲动。他想笑,眼泪却又想滚下来。他和阿云嘎在黑暗里的刀剑再一次交错了,阿云嘎还是那样狼一样的眼神,但狼不再远远打量他了,他简直是在撕裂他,拆解他,利齿破开他的胸膛,虔诚地去轻吻胸膛里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他输了。郑云龙想。咽喉破碎,皮肤颤栗着痉挛着,哪还有什么再次交战的力气。阿云嘎贴在他耳边絮絮地说话,他的气息温热地窜进他的耳朵,哄骗似的问他,已经是胜利者的语调:

“大龙,解绑吗?”

郑云龙再次闭上了眼。胜利者朝他伸出手,他丢了刀剑,卸了甲胄,颤抖着要把自己交给赢家。

他的声音被嘴里的药搅得粉碎:“……不。”

阿云嘎笑了,层层叠叠的眼纹汪着情绪。他把水递给郑云龙,后者没看他,赌气似得抽了他一巴掌。

——他们俩之间的战争没有结束,但胜者在其间也卑躬屈膝。

【END】

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另一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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